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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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嶸身邊的人,姓劉,他還沒逃跑的時候,這個人偶爾會對他釋放一些善意。

他從來都是恩怨分明的人,傷害他的是陳嶸,他不至於遷怒其他人。

“我沒事。”他說。

大劉沒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什麽情緒,一時間判斷不出來他現在的心理狀態。

不過面對一個剛剛自殺未遂的人,他覺得自己還是小心點為妙。

“他呢?”但翁傑語氣平淡地問。

大劉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如實回道:“還沒醒。”

但翁傑沒再說話,眼睛也重新閉上了。

醫生過來給他做了一些檢查,沒發現什麽問題,就又離開了。

“你有什麽需要盡管叫人。”大劉叮囑道。

但翁傑輕輕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然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陳嶸是過了晚飯的點之後醒的,他一醒來就從床上彈坐起來,慌慌張張地四處搜尋但翁傑的身影,看到他好好地躺在床上,才稍微放松了些。

大劉看到他要下床,連忙過去阻止他道:“你腳上有傷,現在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陳嶸就已經推開他往但翁傑那邊走了。

大劉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裏,從小周手裏接過給陳嶸準備的拖鞋,連忙過去放到他腳下讓他穿上。

陳嶸顧不上那個,他單膝跪地蹲在但翁傑的病床邊,伸手想去摸他的臉,沒想到剛碰到但翁傑臉上的皮膚,人就醒了。

陳嶸連忙把手縮了回去,怕再刺激到他,只用被淚水模糊了的雙眼盯著他看。

他想跟但翁傑說話,又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小聲喊了聲翁傑,一出聲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啞的。

大劉看自己在這兒沒什麽用,說不定還礙事,就退了出去,順便把其他人也叫走了,出去的時候還把門也關上了。

“我弟弟呢?”但翁傑開門見山地問。

過了一會兒他才聽到陳嶸回答:“在我那兒。”

陳嶸說完又怕他誤會,連忙補充道:“你放心,他沒事,我沒有綁架他。等你好一點,我就帶你回去見他。”

“他為什麽會在你那?”但翁傑又問。

“我……我前段時間回去了一趟,你應該還記得吧。那次就是因為我收到消息說你爸和你奶奶出了意外,你們家沒有能照顧他的監護人,他要被送到福利院,我就回去把他接到我那了。”

“你應該不知道,他智力有點問題,我怕他在福利院被欺負。我讓人查了,說是當年他出生後打的疫苗是過期的,後來生病損壞了大腦,智力發育比同齡人遲緩一些。”

“至於你爸和你奶奶,是分別出的意外。你爸那天下班之後去商場買東西,碰上路面坍塌,不幸被埋遇難,你奶奶那晚收到消息趕去認領你爸的遺體,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夜裏去世了。”

陳嶸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通通倒了出來,就怕但翁傑不再相信他說的話。

說完他才意識到,親人去世對但翁傑來說又是一個打擊,他不該這個時候說的。

可是已經晚了,他一邊後悔一邊緊張地觀察但翁傑的神色,發現他跟剛剛一樣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反而更慌了。

“你……別太難過。對不起,我該早點告訴你的。”陳嶸愧疚地說。

“我知道了。”但翁傑說完這四個字,就沒再開口。

陳嶸感覺他的這種平靜很不正常,可是他又什麽都不能做,也無從得知但翁傑現在有多痛苦。

即便是共情能力特別好的人,也無法做到跟另一個人感同身受,更何況陳嶸幾乎沒有過因為親人去世而難過的經歷,他生母去世的時候他還太小,連死亡意味著什麽都搞不太清楚。

而他爸和他爺爺的死,他不僅沒覺得難過,反而有些快意。

“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陳嶸底氣不足地說。

但翁傑沒有回應他。

陳嶸心裏又是一陣刺痛。

他又看了但翁傑一會兒,才起身想去拎張椅子過來。

這一動他才感覺到腿有些麻,腳上的傷口也疼了起來,使得他走路的姿勢都有些滑稽。

他把椅子放到但翁傑的病床跟前,然後就坐在那兒,石化了一樣盯著但翁傑看。

大劉出去買了飯和一些水果,回去病房的時候就看到陳嶸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畫面。

好歹還知道拿椅子坐,看來狀態不算太差,大劉心想。

他把吃的放到桌子上,走過去跟陳嶸說:“老大,先吃飯吧。”

但翁傑傷口沒好,暫時不方便吃東西,而且看他那狀態應該也沒有吃飯的想法,大劉就只買了一份飯。

陳嶸沒去吃,他不想讓但翁傑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一秒鐘都不想。

大劉無奈地嘆了口氣,最終只能隨他便了,反正也勸不動。

陳嶸的心理醫生宋祁是第二天上午到的,大劉一見到他,就像抓到救星一樣連忙把他帶到了陳嶸跟前,想讓他幫忙勸勸陳嶸,這不吃飯不睡覺的勁兒,總不能每天給他用鎮定劑吧。

宋祁進了病房,第一眼看的是躺床上的那個,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但翁傑,從陳嶸的敘述中他已經對但翁傑有了一些了解,早就想見一見這個人了。

不過有陳嶸擱那杵著,他跟但翁傑交流起來肯定不方便。

“陳先生,上午好啊,早飯吃了嗎?不吃早飯容易低血糖,血糖低會導致情緒暴躁,對你沒好處的。”宋祁一進門就開始嘮叨。

陳嶸還是沒什麽反應。

“他昨晚也沒吃飯,一天多沒吃東西了。”大劉開始打小報告,“而且夜裏也沒睡。”

第 33 章

“嘖,這怎麽行?不好好睡覺不僅容易情緒失控,還會影響內分泌,你呢年紀也不小了,萬一開始禿頂就太可惜了。”宋祁沒正形地說。

陳嶸長得是真好看,在他見過的人裏,不論男女,無出其右,宋祁說著腦補了一下美人禿頂的畫面,嚇得自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雖然你愛的人他現在看不見,你也不能這麽不在意不愛護自己的美貌吧。快去吃點東西,再睡一覺,睡醒了我跟你聊聊,看你這樣就知道你自己肯定不行,難道你想就一直這麽下去?”宋祁一點不客氣地說。

陳嶸擡頭看了他一眼,又盯著但翁傑看了一會兒,終於肯動了。

大劉見狀,喜出望外地給宋祁豎了個大拇指,然後殷勤地扶著陳嶸起來,帶他去吃飯。

“我先跟他聊聊,你們別偷聽啊,這是個人隱私。”宋祁又說。

大劉應了聲好,把其他人也都叫了出去,讓他們在外面稍遠一點的地方守著。

陳嶸走出幾步,又回頭看向宋祁,宋祁明白他在擔心什麽,笑了笑說:“放心,不會讓你的寶貝疙瘩出事的,快走快走。”

陳嶸肯接受他的治療,對他最起碼的信任肯定是有的,雖然還是不太放心但翁傑,可他也知道,給但翁傑做心理疏導肯定不能有其他人在,尤其是他自己。

把人都趕走之後,宋祁拉過陳嶸坐的那張椅子,在病床前坐下,觀察了一會兒床上的人之後,還是那副不太著調的口吻:“嘿,翁傑是吧,我知道你醒著,咱聊聊唄。”

“我呢,是個心理咨詢師,之前跟陳嶸接觸過兩年多,聽說了一些你的事。”

“說實話,我對你挺好奇的,因為陳嶸是我接觸過的最……怎麽說呢,最一言難盡的病人吧,特別特別難相處,搞定他真是費了我九牛二虎之力。”

“我大概能猜到,你跟他在一塊都經歷了些什麽事。當然,我猜的不一定對,你要是願意跟我說說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這人吧,話多,你不吭聲我就默認你願意聽我啰嗦了哈。”

……

宋祁閑扯了能有半個小時,床上躺著的那位楞是一聲沒吭,連讓他閉嘴都沒有。

出師不利!

這倆人可真是一個比一個難對付,好歹當初陳嶸肯跟他說話啊。

搞心理疏導的,最怕遇到對方什麽都不說的情況,不能交流,他一個人說再多,哪怕說出朵花來都是白瞎。

宋祁咽了咽口水,感覺有些口幹舌燥,心態也沒那麽穩了。

“我說這位兄臺,您能應我一聲嗎?我們這行也不容易,又碰上陳嶸這麽個老板,他等下問我跟你聊得怎麽樣,我說你壓根沒搭理我,他會讓我哭得很慘的。”

“這樣,我最後再問你個問題,問完我就出去,讓你清靜清靜。”

“你對陳嶸,到底是愛還是恨?還是愛恨交織?”宋祁不怎麽冷靜地問。

他以為但翁傑會被這個問題刺激到,然而對方還是沒什麽反應。

宋祁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這個人真的是醒著的嗎?

真睡和裝睡畢竟不一樣,他的判斷很少出現失誤,但翁傑對他的話不是毫無反應,再厲害的人也無法控制住那些細微的動作,比如眨眼,比如呼吸頻率的變化。

但翁傑是沒睜開過眼,可是他的眼皮和眼球動過。

而且當他反覆提到陳嶸的時候,但翁傑的呼吸頻率也會有變化。

他確實是醒著的。

宋祁只能挫敗地承認自己這次失敗了。

“行吧,你現在不願意說話,我也不勉強你了,等你想說的時候,隨時可以找我。陳嶸雖然是我老板,但我首先是個醫生,基本的操守還是有的,不會洩露病人隱私。”

“你好好休息,我不煩你了,回見。”

宋祁說完就轉身出了病房,門外守著的人見他出來,立馬往門口走了過來。

宋祁瞅他們兩眼,又回頭看了看病房裏的但翁傑,搖著頭嘆了口氣。

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糟糕,他這回是真攤上事兒了。

房間裏安靜下來之後,但翁傑睜開了眼。

眼前是熟悉的一片漆黑,一絲光亮都沒有。

他都已經快要忘記能看見光是什麽感覺了。

而這也是拜陳嶸所賜。

恨嗎?

他又不是聖父,怎麽可能會不恨。

只是他一直都知道,仇恨不是什麽好東西,很可能會毀了原本的自己,所以才只想著逃跑,最好永遠都不要再跟陳嶸有交集。

可是陳嶸又一次找到了他,也又一次傷害了他,把他作為一個人所剩下的最後那點能稱得上美好的東西也毀壞殆盡。

而且他以後大概永遠都逃不掉了。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獄吧!

沒有人看到病房裏的那個人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容的幅度並不大,也一點都不誇張,只是有些許怪異。

也沒人知道,又一個靈魂正在扭曲。

很多人的改變都是悄然無聲的。

次日,但翁傑提出要出院,陳嶸跟醫生確認過他確實沒什麽大礙之後,讓人給他辦了出院手續。

但翁傑脖子上還裹著紗布,出院時穿的衣服是陳嶸讓人準備的,布料和做工都比他之前穿的好太多,尺寸很合身,款式也是最新款的秋裝。

他雖然瘦,身材比例卻極好,體態也因為從小運動的原因很有美感,換了身打扮就讓人無法把他和那個破舊的盲人按摩店裏的小錢師傅聯想起來。

陳嶸臨時讓人給他買了根盲杖,材質是新型的碳基覆合材料,不重,而且強度大,手柄處的弧度是特意根據人的手掌握東西時的弧度設計的,握起來手感很好,比竹竿好用太多。

即便但翁傑用了盲杖,陳嶸還是不放心,怕他會摔倒,執拗地忍著腳疼也要去扶他。

但翁傑沒有拒絕,這讓包括陳嶸自己在內的一眾人都很吃驚。

陳嶸看著但翁傑,總覺得他好像有哪裏不太一樣,不是外表,是給人的感覺,這讓他心裏莫名不安起來。

但翁傑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一趟,他沒讓其他人進去,陳嶸他們只能在外面等。

陳嶸以為他是要收拾東西,可是但翁傑出來的時候手裏什麽都沒拿,只是又上去找了趟房東太太,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沒多久但翁傑就下來了。

“走吧。”但翁傑拄著盲杖下了樓,語氣平淡地說。

陳嶸突然意識到他是哪兒跟之前不一樣了,他的說話的語氣太過平淡,似乎沒有任何情緒,以至於讓人覺得很冷漠,還有他的表情,自從他醒來之後,就沒見過他有什麽大的表情變化,幾乎跟那些流量明星拍戲時一樣面癱。

陳嶸心裏有些慌亂,他覺得現在的但翁傑像是戴上了面具,讓人猜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

或者,更可怕的說法是,他現在像個假人,雖然能動,卻沒有活人的那種生氣。

陳嶸想到這,不自覺打了個冷噤。

應該只是暫時的吧,他在心裏安慰自己。

一行人回到首都之後,陳嶸原本想讓但翁傑先休息一晚再安排他跟但翁帆見面,可是但翁傑不肯,陳嶸怕再惹他不開心,只好直接讓人把車開去了但翁帆的學校。

但翁帆已經八歲了,正常來說六周歲開始讀小學,八歲已經能上三年級了,但是他智力跟不上,留了一級,所以還在讀二年級。

他們到學校的時候還沒到放學時間,陳嶸先帶但翁傑去見了但翁帆現在的班主任孫老師。

但翁帆是前不久剛轉學過來的,陳嶸安排人把他的戶口轉到了首都,不然入學不方便。

所以孫老師對但翁帆的情況其實不是特別了解,陳嶸只讓人跟他說多照看著點但翁帆,其他的沒多說。

但翁傑跟孫老師聊了一會兒,問了幾個基本的問題,最後又問他但翁帆長什麽樣。

孫老師一下被問懵了,不知所措地看向陳嶸,陳嶸則疑惑地看著但翁傑,過了一會兒才明白但翁傑這是什麽意思。

他不相信他,懷疑但翁帆根本不是他弟弟,而且他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不信任。

陳嶸心裏難受,又很清楚自己這是活該,只能用眼神示意班主任實話實說。

孫老師一邊回憶著但翁帆的長相一邊跟但翁傑描述他的五官,他鬧不清現在是什麽情況,不過他能判斷出來這倆人應該都是他得罪不起的,所以只能心驚膽戰地盡量說詳細一點。

他那邊緊張得額頭直冒汗,說完之後只聽見但翁傑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從那一個字裏完全聽不出來情緒,無法判斷他對自己的回答是否滿意。

因為但翁傑從頭到尾臉上都沒什麽表情,語氣也淡淡的,給人感覺很疏離,而且陳嶸還對他很是逢迎,讓孫老師誤會這倆人裏但翁傑的身份更高一些。

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有說錯話的地方,但翁傑又只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嚇得他雙腿都開始隱隱發抖了。

他正琢磨著要不要再說點什麽補救一下,下課鈴突然響了起來。

第 34 章

但翁傑聽到鈴聲就站了起來,陳嶸扶著他去找但翁帆。

孫老師目視這兩個人離開之後才如釋重負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不是他心理素質差,是這個城市裏的貴人實在太多,而且有錢人家裏的孩子都寶貝得跟命根子似的,他一個小市民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人,說不定家裏給他花錢走關系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這個飯碗都得丟。

陳嶸雖然只見過但翁帆幾次,卻清楚地記得他長什麽樣,小孩子現在五官還沒長開,就已經跟但翁傑有六七分相似了,尤其是那雙靈動的鹿眼,跟他當年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少年射擊冠軍的眼睛幾乎一模一樣。

陳嶸從孩子堆裏辨認出但翁帆,拉著但翁傑逆著人流走過去。

這個年齡段的小孩兒大多活潑得很,路都不好好走,非要蹦蹦跳跳或者推搡著往前,經過陳嶸和但翁傑這兩個引人註目的大人時,有幾個特別跳脫的還過去搭訕。

但翁傑跟在陳嶸後面,游魂一樣,誰都不搭理。

陳嶸被吵得有些煩,可是有但翁傑在場,他不便發作,只能耐著性子應付了那些孩子,還要顧著但翁傑別被人撞到。

好不容易擠到但翁帆跟前的時候,陳嶸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小帆,還認識叔叔嗎?”

但翁帆背著小書包站在教室門口,在一群活潑的孩子裏顯得有些過分安靜,他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怯生生地看了陳嶸一眼,同時也看到了陳嶸身邊的但翁傑。

他們兄弟兩個從來沒見過,可是但翁帆一下就被但翁傑吸引了註意力。

不知道是不是血緣關系的緣故,平時特別怕生的孩子竟然主動往但翁傑那兒走了過去,走到距離他差不多一米遠的位置才停下來,然後仰起小腦袋疑惑地盯著但翁傑的眼睛看。

但翁傑沒有戴墨鏡的習慣,也不會特意閉上眼,所以乍一看不太能分辨出他是盲人。

但翁帆不知道但翁傑的眼睛失明了,他甚至還沒有關於失明的概念,卻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人的眼睛有些奇怪,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陳嶸蹲下來,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親切一些,然後跟但翁帆介紹說:“小帆,這是你哥哥,親哥哥,你知道親哥哥是什麽意思嗎?”

但翁帆似乎有些緊張,收回目光之後微微低下了頭,不知道在看地板還是看自己的鞋子,抿著小嘴沒有說話。

“親哥哥呢,就是說你們倆是一家人,是親人。”陳嶸跟他解釋道。

但翁帆小心翼翼地看了陳嶸一眼,眼神很明顯帶著疑惑,看起來還是沒完全明白。

陳嶸回頭看向但翁傑,看到他呆楞楞地站在那兒沒什麽反應,試探著說:“翁傑,你來跟小帆說會兒話吧。”

但翁帆也跟著陳嶸擡頭看向但翁傑,但翁傑似有所感,竟然對上了他的目光。

“哥哥?”

但翁傑聽到一聲稚嫩的童音,聲音裏帶著點怯懦。

雖然他看不見這個叫但翁帆的孩子長什麽樣,也不能確定這是不是陳嶸策劃好的另一個騙局,可是聽到但翁帆的這聲哥哥時,他有種說不清的直覺,這是他弟弟,他媽媽用命換來的弟弟。

理智告訴他應該對這個孩子保持警惕,因為陳嶸在他這兒是個沒什麽信用的人,說的話肯定不能輕易相信。

可他還是情不自禁地應了但翁帆一聲,他習慣性用手裏的盲杖敲了幾下地板,確定前面沒有障礙物之後便往前走了半步,扶著盲杖蹲下身,生疏地喊了聲:“小帆?”

但翁帆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眼睛是看不見的,猶豫了一會兒,邁開步子往他跟前湊了湊,好奇地盯著他的雙眼仔細看了一會兒,又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小聲問:“哥哥,你是不是看不見?”

但翁傑沈默了一會兒,低聲嗯了一下。

但翁帆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臉,用軟糯的童聲安慰他:“哥哥不哭,別難過了。”

陳嶸聽他這麽說,還以為但翁傑哭了,連忙扭頭去看,可是但翁傑臉上明明沒有水痕,眼角也沒有。

“謝謝小帆,我沒事。”但翁傑微微笑了笑,說。

陳嶸看到他笑,心裏一喜,有表情就好,他真怕但翁傑一直那樣死氣沈沈下去。

教室裏的其他小朋友已經走光了,走廊只剩下他們三個人,因為陳嶸提前跟班主任打過招呼,平時會等人來接但翁帆的老師看到陳嶸他們過來,也下班離開了。

但翁帆牽著但翁傑的手,自告奮勇地給他帶路。

陳嶸眼心塞地看著那個傳說中有些自閉的小鬼一點都不自閉地搶了自己的位置,卻只能一個人生悶氣,他覺得在但翁傑那兒,他不僅遠遠比不上這個第一次見面的親弟弟,很可能連他手裏那根剛用了兩天的盲杖都比不上。

可是他不能埋怨任何人,因為這是他自己造成的局面。

出了校門之後,陳嶸才從難過的情緒裏回過神,問但翁傑道:“晚飯是回去吃還是在外面吃?”

但翁傑並不想去陳嶸那兒,可是他也知道,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考慮到外面的食物沒有安全保證,給小帆吃他也不放心,所以他回答說:“回去吧。”

陳嶸有些激動,他以為但翁傑不會去他那裏的,“那我打電話讓他們準備晚飯,你們想吃什麽?”

但翁傑低頭,“看”向但翁帆,問道:“小帆想吃什麽?”

但翁帆認真想了一會兒,又看了眼陳嶸,才小聲說:“蝦,還有可樂雞翅。”

陳嶸笑著說:“好,我讓廚師給小帆做蝦和雞翅。翁傑你呢?有什麽想吃的嗎?”

“沒有。”但翁傑跟他說話的語氣明顯和剛剛跟但翁帆說話時不一樣,冷淡了很多。

陳嶸的笑容僵在臉上,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調整好情緒,剛好司機也把車開過來了,陳嶸幫他們拉開後座的車門,又提醒但翁傑:“小心別撞到頭。”

但翁傑沒理他,讓小帆先上去了,自己才收了盲杖鉆進車裏。

盲杖是可折疊的,能像折疊雨傘的傘柄一樣收起來,折疊後的長度大概四五十公分,拿著並不礙事。

陳嶸看他沒有撞到哪兒,就幫他關上車門,自己繞到前面坐進了副駕。

陳嶸的住處已經從原本的那所位於郊區的別墅換到了市區的一個高檔小區,同樣還是別墅,在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那一所房子的價格足夠讓但翁傑這樣的人工作上千年,甚至更久。

小帆已經在這裏住了一段時間,對裏面的環境不算陌生,下了車之後他還是牽著但翁傑的手,盡心盡責地給哥哥導盲,帶著他往門口走。

但翁傑沒有來過這裏,之前那六年他一直住在郊區那棟別墅。

雖然他失明已經有幾年了,能在一定程度上通過其他感官彌補視覺的缺失,可是一到陌生的環境,他還是會有些不安。

有時候未知本身就足夠讓人恐懼。

尤其這裏還是陳嶸的地盤,難免會讓他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哥哥別怕,我會幫你看路的。”小帆抓著他的手,小聲跟他說。

但翁傑發現小帆對他的情緒變化好像很敏感,剛剛在學校就是,他根本沒有把情緒表露出來,可是小帆都能感知到。

他心裏有些疑惑,陳嶸之前跟他說小帆智力有問題是在撒謊嗎?班主任也在撒謊?可是為什麽呢?

小帆給他的感覺明明沒有什麽問題,為什麽要騙他說小帆智力發育不正常呢?

但翁傑壓下心裏的疑惑,柔聲道:“謝謝小帆,小帆真棒。”

小帆不過被表揚了一句,就立刻非常不好意思起來,小臉都變得通紅,頭也埋得很低。

然而但翁傑看不見他這種表現。

陳嶸跟在他們後面,愈發覺得自己多餘。

他真心嫉妒但翁帆,可是他知道,沒有但翁帆,但翁傑是決計不會留下來的。

保姆聽到人聲,提前過去打開了房門,還給他們準備好了拖鞋。

小帆先進去,自己換好了拖鞋,又回過頭說:“哥哥,我來幫你換吧。”

“不用了,哥哥自己來就好,謝謝小帆。”但翁傑笑著說。

小帆盯著他換完鞋,又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沙發那兒坐下。

保姆端了酸奶和果盤過來,水果是剛切好的,顏色漂亮得讓人看著就很有食欲。

陳嶸在另一側沙發上坐下,看他們倆都端坐著沒動,只好以主人家的身份說:“吃水果嗎?不用客氣,把這兒當自己家就好。”

小帆看著果盤咽了咽口水,還是沒敢主動去吃。

陳嶸捏了顆車厘子遞到他面前,“小帆嘗嘗這個?”

小帆還握著但翁傑的手,但翁傑捏捏他手心,松開手道:“想吃就吃吧。”

他即便看不見,也能感覺到小帆在面對陳嶸時的緊張。

小帆得了他的許可,才接過那顆車厘子,小聲跟陳嶸說了聲謝謝叔叔,轉頭又把水果遞到了但翁傑嘴邊。

陳嶸眼看著他借花獻佛,佛還很開心地受了,又心塞了幾分。

看這兄弟倆兄友弟恭親親熱熱的模樣,真不像是今天剛相認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這倆人感情越好,但翁傑就越離不開他。

以但翁傑現在的狀態,是沒辦法照顧好小帆和他自己的,就算他不為自己考慮,也得替小帆著想吧。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可是只要能留下但翁傑,再卑劣的事他都不介意去做。

第 35 章

吃完水果,趁著晚飯還沒準備好的空當, 小帆拉著但翁傑去了他的房間。

陳嶸看著那一大一小手拉手走過去的背影, 心裏比檸檬還酸, 幹脆去陽臺點了根煙緩解焦躁。

小帆的房間在一樓,以前是客房,前段時間陳嶸接他過來的時候才布置成了兒童房。

兩個人進了房間之後,小帆又回頭去把房間門關上了。

因為房間的面積不是很大,擺了床、衣櫃和書桌之後就沒多少空間了, 所以沒放沙發,只有兩個圓柱狀的沙發凳。

小帆拉著但翁傑坐下,把他心裏憋了好久的問題問了出來:“哥哥,你脖子怎麽受傷了啊?疼嗎?”

但翁傑一楞, 繼而想起他傷口上的紗布沒有完全被衣領擋住, 應該是被小帆看見了。

“不小心弄傷的, 已經快好了,不疼的。”他撒謊道。

小帆沒有懷疑, 想了想又接著問:“哥哥你和叔叔認識嗎?”

但翁傑知道他說的叔叔是指陳嶸, 不太自然地應道:“認識。”

“你們是朋友嗎?為什麽……”

他的問題還沒問完,就被保姆的敲門聲打斷了。

“小帆,但先生, 晚飯準備好了,先出來吃飯吧。”

小帆沒再繼續問下去,但翁傑應了保姆一聲,就跟小帆一起出去了。

吃飯的時候小帆也粘著但翁傑, 他們倆坐在一起,陳嶸只能去他們對面坐。

考慮到但翁傑眼睛看不見,陳嶸特意囑咐了廚師別做不方便吃的菜,因此連小帆提出要吃的蝦都替換成了蝦仁。

陳嶸給但翁傑介紹了一遍晚飯的菜色,又給他和小帆分別添了菜,“嘗嘗看合不合胃口,想吃什麽盡管說,都別客氣。”

小帆禮貌地跟他道了謝,然後低頭開始吃飯。

但翁傑沒吭聲,不過也沒拒絕陳嶸給他添的菜,沈默著把東西吃了。

他還沒吃完,小帆就有樣學樣地也給他夾了菜,還小聲跟他說:“哥哥多吃點。”

“謝謝小帆,你也多吃點。”但翁傑笑著說。

小帆也跟著笑了笑,自己吃兩口就又開始給但翁傑夾菜,似乎是怕他看不見東西沒法夾菜會餓到。

陳嶸被晾在一邊,心裏郁悶又不能發作,只能幹瞪眼看著他倆。

晚飯過後,小帆由保姆照顧著洗漱完,很自覺地回房間寫作業去了。

陳嶸想起來還沒給他請家教,就借這個話題去跟但翁傑聊天:“我打算給小帆找個家教,你看怎麽樣?”

但翁傑考慮了一會兒,說:“問問小帆願不願意吧。”

“好,你去問還是我去?”陳嶸怕小帆不敢跟自己說實話。

但翁傑自然也考慮到了這點,“等下我問吧。”

“嗯。”陳嶸對此沒意見,本來他也只是想借機跟但翁傑多說幾句話,“累了沒?要不要先去洗個澡?”

但翁傑點了點頭。

“我去給你準備換洗的衣服,稍等。”陳嶸說著就起身去了樓上臥室。

他的衣帽間裏還有很多但翁傑以前的衣服,回來之前他又讓人按照但翁傑現在的尺寸買了一些新的,加一塊占據了小半個衣帽間。

陳嶸站在衣帽間裏想了一會兒,找了件但翁傑以前的睡衣,猶豫了一會兒又放下了,因為那件準確來說是睡袍,絲綢材質的,設計上帶了點性感元素。

他以前喜歡給但翁傑準備偏性感風格的衣服,因為看著會讓他很有食欲。

可是現在他不敢了,怕但翁傑會生氣,而且但翁傑大概是不願意讓他碰的。

所以最終他拿了一套棉質的、款式中規中矩的睡衣睡褲下去。

把衣服交給但翁傑的時候,他有些忐忑地問:“你……晚上想睡哪個房間?”

他以為但翁傑肯定會說睡客房,可是卻聽到對方一點沒猶豫地說:“睡你那。”

陳嶸楞在原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地問:“睡我房間……嗎?”

但翁傑大大方方地反問:“不然呢?”

陳嶸的心跳頓時亂了起來,腦子也暈乎乎的。

翁傑這是什麽意思?竟然會願意跟他睡一個房間?

難道……是原諒他了?可是看他白天的態度,明明很不待見自己。

總不會是想跟他做了吧?

不不不,這更不可能,上次只是一個穩就激得他要自殺,現在又怎麽會主動給他那種暗示。

陳嶸想不明白,卻也沒辦法拒絕但翁傑。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直接問清楚,就看到但翁傑竟然當著他的面開始拖衣服。

陳嶸目瞪口呆:“你……”

“過來幫我把紗布拆了。”但翁傑一邊解著襯衣扣子一邊理所當然地使喚他。

陳嶸暗暗深吸了口氣,試圖壓下身體的躁動,他聲音有些喑啞地應了聲好,然後舉著微微發抖的雙手,手指小心翼翼地貼上但翁傑頸部的皮夫,幫他拆了脖子上的紗布。

拆完之後陳嶸還沒從但翁傑這一系列不正常的反應給他帶來的震驚中回過神,手裏拿著拆下來的紗布楞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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